《我们伵的那四年》03-四个部长

在沈阳过年的时候,我就和她1再次相逢。十年不见,一见如故,没有过多的客气,也没有礼貌式的寒暄。她说我胖了,我说她黑了。

家乡是个小地方,找不到像样的咖啡厅,甚至连沙县小吃都没有。我俩就在一个山寨肯德基里坐了一个下午,把未来数年的生活规划完了。

她1考的是医学院,家里祖传的中医,医馆在本地小有名气,但她本科读的是西医高护,临近毕业,日本东京一所医院来校挑选实习生,挑走十四个女孩子,其中就有她1,两年后因为业务素质过硬,被留下的也只有她1。

然而,因为地域风俗饮食习惯等完全无法融入到东京生活的她1,还是选择回国生活。

“你是因为日本火锅太贵才吵着要回国的吧。”我笑说。

她1承认这确实是理由之一,日本的牛羊肉太贵了,吃着自己都肉疼,大部分时间吃的都是涮猪肉。

“其实我还是放心不下我爸妈,虽然他们现在身体都没问题,但人变老也是很快的。”她说。

在东京生活了四年,她1和院方请求,被调回北京一所中日联合医院,和同事们都住在一起,她的房间有六个人。讲究生活质量的她完全不习惯这种群居生活,早就想搬出来。

“如果是四个人的小型群居生活,你能适应吗。”我问。

她很快就明白我的意思了:你是说两个小家庭组成的那种开放式家庭?

我点头,然后又摇摇头,没等我张口,聪明的她1很快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。

“但是你不想结婚,是吧。”

她1太了解我的身体状况,也深知道我的精神需求。

“昨天我妈回家之后,跟我是这么说的……”她1率先开口:“我妈也知道你是个怪孩子,也不强求,她说,你先和他尝试着交往,芳姐教育出来的儿子,我是放心的,品行肯定过关。但你比他大,也要懂事,凡事不要为难了他,毕竟那孩子跟普通还是还是有所区别。”

听了这话我是很感动的,她妈已经跟我妈至少理论上能站到一个水平线上了。

“那你的个人意见呢?”我问她1,我的想法是,无论如何,绕了一大圈又走到了一起,这是缘分,做人的一个最起码的素养,就是尊重缘分,而不是视而不见,那样太没有人情味了,也枉顾了老天的剧本。

“我知道你生活不需要照顾,你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,我也知道你的精神境界很丰富,就算让你独居一百年你也不会寂寞。但我想,既然有这么个机会,我能和你一起生活,哪怕只有一段时间,而缘分也到了,我想尊重缘分。”

我无言以对,我想的话都让她说干净了。

山寨肯德基脏乱油腻的小桌上,一只大手和一只小手就这样攥到了一起。

在和她聊起这天的前一个晚上,我已经和胖子通过气了,在试探着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,胖子兴奋得大半夜就要和我通话细说,怕打扰爸妈睡觉我就把电话挂掉了。

尽管如此,胖子还是在微信上连发了十六条60秒的语音信息,前八条是表述他无法按捺的喜悦之情,他说我邀请了你这么多年,你终于答应了,而且还带来一个,这下你也不孤独了,虽然你好像一直都不会孤独。后八条是对未来四人生活的畅想。

同时,胖子也颇有点担忧地提出了两个家庭生活的种种不便,同时也提出化解那些不便为方便的尝试性提案。

当我把胖子的提案同步给她1的时候,她1表示没有问题,告别学生时代之后,她也交过几个男朋友,有外国人,也有中国人,早就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了。

“学医的,没办法,无论精神上还是理论上,肉身在我们眼里都不是值得紧张的东西。”她1一句话我就懂了。

回京的车票我俩竟然也买了同一车次,只是车厢不同。我俩没有调座,安稳地坐在属于自己的法定位置里用微信联系。我说,车程四个多小时呢,我俩拿出完整的一个小时,每人都在电脑上描绘一下理想中的未来四人生活场景,然后交换了看。

她说这个好玩,我马上就写。

就这样,在同一个时间和空间的密闭轴线上,我俩迅速以各自的三观堆叠出一系列未来数年内的生活描述。结果是可想而知的,别说宏观规划,细节上都大同小异。

当时我心里就想:俩人一致到这个份儿上,其实已经不需要结婚生子了,反倒成了面世自欺的形式主义。

但这话我没写出来,也没说出来。毕竟上天他老人家永远都有自己不可篡改的剧本,而且,这个年代里世事变数太大,无论做什么长远规划其实都是聊以自慰的。

出了北京南站,是胖子和她2给我俩接的风。虽然那次并不是我第二次见她2,之前我们仨也一起去怀柔山里泡过温泉、去青龙峡玩过漂流蹦极、在锦州的海边搭帐篷露营。但这样的决定之后、这样的场合见面,我还是有点局促和紧张。

然而五分钟之后,在南站随便找的一个餐厅里,我就深刻地发现我才是最不入戏的那个人。她1和她2见面就互相傻掉,因为他们的模样、发式和着装风格都太相似了,身高也都差不离,站在一起若扯谎说是亲姐俩,旁人绝不会有异议。坐下之后她俩甚至都拒绝点菜,让我俩随便吃什么都好,俩人隔着小桌坐着,像前几天在山寨肯德基里的我和她1一样,手攥着手地聊起来,聊着聊着眼泪就下来了。

她2说,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流眼泪,反正从见面那一刻开始就感受到了一种绝大的震撼,之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那种,这种震撼并不是突然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、穿得很像的人,那是一种气场的相合,说了你们男人也不懂。

“我俩上辈子是姐妹吧,要么就是妈妈和女儿。”她2如是脱口而出。

胖子怔怔地看她俩聊了一会,也在小桌上攥住我的手,当然他的力量一点诚意都没有:“我说,让她俩在一起,然后我俩在一起吧……”

我说我不。

不管怎样,女人的嫉妒心我是深见识过的,看到她俩这么和谐,我也就放心大半了。

饭过半饱之后,胖子用桌上的盘碗大致摆放了一下家里的格局,讨论房间怎么分配。那是坐落在南四环一个两百多平的大屋,南向主卧有两个,格局和面积上无有差别,于是都选择南卧,纯粹是为健康着想。北卧计划做书房,都是年轻人,都面临加班的问题,是需要一个安静独立的空间来整理工作的。另外一个稍小一些的北卧一直搁置着做杂物间,胖子说两个女人衣服肯定多得不得了,就腾出来做步入式衣帽间,原有的衣帽间面积只有四平米,就整理出来放生活备品,毕竟四个人生活起来,日常洗护日化那些东西总要囤货的。除餐厅之外还有一个厅,虽然不大但是有阳光,可以用来添置一些健身器材,大家一起锻炼身体,这是早就有的规划,但迟迟没落地。

这些安排我们都一致赞同。

“你们俩的卧室需要电视吗,我和她2的卧室是有电视的,因为我俩喜欢看片儿。你俩也要的话,我送你们俩一台电视啊。”胖子总是那么体贴。

她1谢过胖子的礼物,说我和他都是爱看书的。

她2说,要看片儿可以来我们屋一起看。

然后胖子就嘿嘿嘿地笑起来。

话题既然聊到这里,我们就深入规划了一下,都各自说了一下对这类事情的态度。

说得最形象的是胖子,他认为这种事就像好朋友请吃饭一样,请的和被请的都是因为有情谊,而不是因为饭本身,毕竟不下饭店也饿不死,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请的,也不是说每天都要下饭店,那不叫过日子。请了、吃了,也不是多大的事,毕竟只有饿死鬼才讲究什么“民以食为天”,而且据考证这句话并不是老百姓来说的,是叮嘱帝王的,毕竟帝王的首要大事就是要喂饱所有人,否则皇位就岌岌可危了,作为百姓说这句话纯粹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。这年头谁会饿死?吃饭绝不是天,只是日常诸多需求之一,说大事也是大事,因为人人都要;说小事也是小事,因为毕竟不是生活中最重大的,人活着要做的事很多,吃,绝不是第一位的——虽然我是个胖子。

她2的观点是:她坚决认为之所以常人都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,是因为我们生长的环境的三观所致,再就是我们受的教育。那些信息都不是我们发自内心的,是各种阶层抱着各种目的推给我们的,更多人之所以接受传统观念,是因为他们没太多思考过、咀嚼过,只是人云亦云罢了。如果直面灵魂去考虑这件事,传统观念里很多逻辑是不通甚至是可笑的,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活得很纠结、传统家庭让大家都不是由衷地快乐、离婚率逐年攀升的原因,因为传统模式已经经不起实践的检验了。

她1的观点是:我们谈论的是人活着的基础需求,吃喝拉撒级别的问题,是原始层面的,是地基层面的 。不能把原始层面的问题永远原始化,一切都要进化,都要摸索出更高的层次;地基也不能永远是地基,是要高屋建瓴的,满地都是地基就不要谈发展进步了,如果观念千百年都在原地打转,那人类就不要自欺欺人说自己是高等动物。虽然她是在国外生活过的,思维比较西方化,同时又是学医的,观念比较宽松,在这类事情上也并不是随意和谁都行的,有固定的人也是彼此尊重,同时也涉及到卫生问题。

轮到我,我说,我没有需求,但我不会拦着别人寻找需求。这就像我不需要卫生巾,但我绝不会呐喊所有人都不需要卫生巾,那是耍流氓。这类事,不光是情绪的满足,也不光是能量的交换,还是人与人之间坦诚相见的最基础的方式。这就像在澡堂里谈生意,没有西装革履和夸张的妆容掩盖自己的缺点,也不会在衣兜里藏着录音笔之类的东西给对方下套,这是诚意所致。自己最隐秘、隐藏最深、最丑、甚至最丢人的东西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展现给对方,这是信任,也是诚恳。

谈到孩子问题,我说如果没有意外,我不打算要后代,这个世界虽然美好,但是我还是不忍心把一个本不存在的小生命、在不经过其本人允许的前提下、一厢情愿地就把他带到这个世上,我觉得逻辑不通,同时,世界又是那么一个模样,我不忍心。别人的孩子我不干涉,因为别人的就是别人的,我心疼不起来,你让我虚情假意地心疼一下,我也无法完全入戏,但轮到是我自己的,我是真的不忍心。

胖子和她2表示,虽然对那方面没有约束,彼此不干涉对方的选择,但只要将来孩子是自己的就行,不然的话将来孩子身体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找不到原厂配件,抚养孩子的责任心也会大打折扣,这个是无法自欺欺人的。再者,友情就是友情,亲情就是亲情,孩子一定要是亲情的产物,而非友情的产物。孩子也并非是爱情的产物,爱,是面对一类人的,而非一个人的;而亲情关系,是一对一的,是爱情无法相提并论的。世俗认为孩子是爱情的结晶,那纯粹是被文学作品带歪了节奏,而文学作品要的纯粹是营销效果,为了“共鸣”可以任意发挥,只是为了收买人心。

我问她1觉得胖子怎样,可否代替我。

她2赶紧说,如果你俩没意见,我是推荐我家胖子的,正好我一个人搞不定他,如果能“内部消化”这个问题,他也不会去外面找了。

“但我是个胖子啊,我怕你嫌弃,长这么大也没几个人喜欢过我。”胖子有点自卑地说。

她1的回答把我们几个都逗笑了:“没事,我也不是吃素的。”

最后就是财务问题,因为我们几个收入都差不太多,谈不上谁救济谁的问题,要送礼物另当别论。 原则上平日里财务完全独立,独立到家庭还是独立到个人,这个由各自家庭各自决定。我们又一致决定以个人为单位,这样也是对二人家庭的尊重,即便是今后都各自结婚了,财务独立也是必要的,爷爷奶奶父母那代人什么“男主外女主内、女人都是贤内助”的财务交叉传统我们绝不传承。

在四个人之间至少理论上完全没障碍了之后,我们四个坐上胖子的车回家了,一路上欢歌笑语,车里开了趴体。当晚就去了四环的大屋,说先凑合一晚,改天再去我的小房子和她1的集体宿舍把个人的东西拉过来。

 胖子的房子虽大,但是装修很简洁,白墙白砖地,地毯都没有一块。之所以搞得这么素,一来是长期没人住,二来是为今后各种风格的软装打基础。

个人的卧室个人搞定,互不干涉,只要不拆墙怎么都行。大起居室作为公共空间谁都可以出钱出力,画风可以混搭,可以不堪入目,品质问题我们都不用担心,毕竟都是精致生活的人,廉价塑料制品、淘宝便宜货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家庭里,这是我们无需通气的共识。

放下行李,我们四个坐进沙发准备探讨一下未来的生活规划。刚坐下,胖子就说不行不行,这沙发的格局太不吉利了,有两个是分开的。然后又起身一起挪沙发,把两面大沙发相对而放,大茶几放中间,形成平衡格局。

四只脚撂在茶几上,我们为今后的生活分工起来:

胖子是法律上的户主,毕竟房子写着人家的名字。同时也是这个大家庭的“财政部长”,日常主理大家庭的财务消耗,定期报水电气的费用,我们均摊,再就是家里如果要添加家具、电器、大件,必须经过户主的同意。再就是娱乐开销,平时出去吃饭啊唱歌啊游泳啊旅行啊这些娱乐项目,都是胖子起局,他是个很会玩也善于玩的人。

这点我们是统一的,说到娱乐,我们仨都没长那根筋,给我们发钱都不知道玩啥的那种。 

我是“卫生部长”,负责大家庭的卫生工作,胖子早就给她2科普过学生时代我有多么整洁、寝室干净得让女生都自叹,还主动打扫男厕所,厕所干净得搬进去床就可以睡觉之类的历史。我说,你们的卧室我不会干涉,公共空间可以交给我,我眼睛里有活儿,而且我做卫生容不下别人搭手,有人帮我打扫了,我还得再打扫一遍,不然心里不舒服,所以有什么要打扫的直接叫我,其他不用管。我能做到的,是一个人就能时刻保持家里处在“默认状态”的整洁,屋子里的东西闭着眼睛都能摸到的那种。

她1说,你跟你妈简直一模一样,我妈每次去你家回来都说,芳姐家里干净得跟手术室似的。

她1是学医的,自然就是家里的“健康部长”,中西医都通晓,日常可以做保健医,如果出现什么健康问题要去医院,她也可以帮走后门。日常公众号里那些养生保健的东西她主张不要轻信,接到了如果有异议最好先推给她,经过过滤鉴别之后大家再一起分享、再推给各自的父母学习。她的主业是护理,也懂推拿按摩、针灸艾灸,谁身子不爽了直接去找她1挂号,不用客气,也不用害臊。

胖子举手说他最喜欢油压,一周不做就能死,能否满足。她1说包在我身上了。胖子表示会按次付费的,她1也承诺绝不推销卖卡。

她2是“饮食部长”,高端精致的吃货一枚,厨房是她的天堂,想吃什么和她汇报,只要不是故意难为人,肯定都会给实现。她2工作的地点离家最近,每天五点半就能到家,谁玩上要吃什么、次日早餐要吃什么,直接扔家庭群圈她,吃舒服了再如数报账,吃不舒服了权当请客。家里要入米面粮油必须经过她2同意,不接受不打招呼的私自采买,否则会影响她的烹饪技术。当然自己要下厨的除外。

我和她1都是那种君子远庖厨的类型,巴不得一辈子都不下厨房,自然不会和她2争夺,她2表示自己人生三分之二的幸福都被尊重和满足了。

那晚,我们四个人的生活开始了。

【未完待续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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