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我们伵的那四年》02-我和胖子

这个“脚底下”的概念并不是指下铺，那年军训我们被集体拉到军营，军营宿舍不够我们这些学生仔了，于是全体男生只能睡教室。教室桌椅搬空，每间教室能容纳三十多人，大家都是席地而卧。

胖子当时就睡在我脚下，我俩的体位是个"T“字型”。因为训练亢奋，我晚上睡不着，就坐起来找屋里有几个打呼噜的，发现胖子的一直胳膊已经支出来了，落在地面上，怕他着凉，我悄然给他胳膊塞回被窝。

然而次日早上集合的时候，他来到我面前谢了我，说当时他并没有睡着，胳膊扔出来是在散热。

也就是这样一次出其不意的关心，让他觉得我很好。吃完饭的放羊时间里、每天科目训练后的闲暇，他都会找到我，跟我聊天、和我抽烟。他说，我是这个学校里第一个尊重他的人，这个世界好像对胖子有所敌意，无论是新同学还是教官都瞧不起他，拿他取笑，胖子说他其实不在意取笑，但明显针对体型的鄙视他无法接受。

我说这点我能理解，就像我健身之前，我一直跟豆芽菜一样，总被同学欺负，同学说我肯定一捏就碎，都非常想捏我以证明实力。所以从小学到中学我一直都挨欺负。

胖子听了，把烟卷往嘴上一插，扶着我的肩膀说：这所学校里谁敢欺负你，那就是欺负我！

后来我才知道，胖子是个打架狂人，在食堂有人开玩笑说他吃得多，他就把人给削了；在宿舍有人说他脚臭，他就把人给削了；上课的时候有人说他太宽挡视线，他也把人给削了。

他并非粗鲁，武力也不是很暴虐，而且可能真的是常年打架打顺手了，他削人很有分寸，是会让人迅速接受教训然后身上还不留证据的那种，甚至对方去老师那告状都没法描绘，只能吃哑巴亏。但有一次他彻底因为我跪了，因为我把老师给削了，还用的双节棍，但因为作案前蒙面了，所以没人知道是我。

但胖子知道凶手就是我，因为我是为了给他出气。他惶恐地捏着我肩膀说：雾草，哥们儿，我再怎么打架我也不会打老师，你真特么虎啊！

“雾草”是他的口头语，第一个字就发那个音，第二个字发四声，当时我只觉得有标志性，没想到多年后在网上开始流行起这个词来，我到现在都怀疑这个词的始作俑者就是他，只不过因为偶然的机会火了。

我在大学期间也因为偶然的机会火了一把，打高中开始，我就喜欢写点东西，除了给DVD杂志、电影杂志写影评和小专栏赚点稿费。也许鞋垫长篇啊什么的，把我同学都编排到小说里面，聊以自娱。大一到大四，我每年都写一部不少于10万字的长篇，全系都在传看，胖子也是我读者之一，每次还都很不客气地指出我哪里写得不好、把他写得不够帅之类的，完了吧还追更，烦不胜烦。

那年由于另外一个契机，我火透了。新学期艺术节，我一个人横扫了书法的楷书、行书、隶书、篆书四体书法的冠军，硬笔书法也拿了第一名，除此散文大赛我也拔得了头筹，摄影大赛我依然是状元。艺术节之后紧接着就是运动会，我拿了一千五百米和三千米的第一和第二。

跑完三千米的时候我是被胖子架到运动场外的，我一边吐胖子一边给我捶背，一边捶背一边说，哥你是国宝啊。

光环护体加保镖在侧，那四年里我真的没受过一次欺负。

也许真的是光环加持，我发现从那之后胖子开始无限找机会接近我，下课找我，放学找我，周六日会带我去邀北京著名的景点，节假日的时候也会找我去他家里吃饭、介绍给他父母认识。我说胖子你这样很不好啊，你还是找个女朋友吧。

胖子还真乖，很快就去朝喜欢的女孩下手了，那时候没有QQ也没有微信，全靠写条。条子过去，很快得到回复。胖子捏着回复来图书馆找我，说哥们，我失恋了，她喜欢的人是你。

我说你放心，我绝对不会横刀夺爱的，因为我肯定不会结婚生子。胖子就问我为什么，我说我对那方面没有感觉。

胖子就惊了，说哥们你别在这胡沁，你要是这么劝我当真没必要，你要是真有病，我带你去看病，北京有的是好医院。

寂静无人处，我把我长大的经历讲了一遍，我说原因是复杂的，心理生理都有，但我并不认为这是坏事，我爹妈也是异常开明的人，他们早就抛弃了娶妻生子人生必须这样的观念，虽然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体情况。

胖子说，那你以后的人生咋办啊。

我说放心，社会会越来越开明，以后谁都不会因为寂寞而死，只有自寻孤独。

他一下就把我抱住了，说哥们儿，放心，只要我媳妇愿意，以后我媳妇就是你媳妇，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。

我说你赶紧放开，我在这个学校已经很有名了，我不想再有名了。

从那以后，胖子有事没事就会提起要给我治病的事，我总是用一句“你先把你自己治好吧”搪塞回去，我说的是他身体肥胖的问题，念书的时候就二百二十斤，体育课跳远都不及格。

我说你每天早上跟着我跑步吧，再这么下去，将来就算你有媳妇，你媳妇也得是别人媳妇。

其实他体型不是胖得很蠢的那种，他有蒙古族血统，身高一米八七，肉也不是虚胖，有肌肉的底子，人高马大的其实很是威武，属于胖壮的类型吧，但就是生活有点不太方便，譬如手够不到脚，四年里他脚趾甲都是我给他剪的。次日他真的早上随我去跑步了，但只坚持了一个礼拜，之后虽然早起，但都是在操场角落里练习吹笛子，他音乐细胞很好，随他父亲，家里横笛、竖箫、唢呐、琵琶、三弦、吉他、钢琴一应俱全。我说等我们院校有晚会了你也报个节目，肯定能火，别一天总吹捧我。

后来他真的组建了一个乐队，主唱和键盘手还是我的人脉给他找来的。那一年恰好有任贤齐代言的那个冰红茶举办的全国乐队大赛，他的乐队代表北京市拿了个第一，杀进全国决赛。

后来，他喜欢上了乐队里的键盘手。

键盘手原来是我读者，一个很洒脱的女孩，爱喝酒，爱重金属，爱打架。胖子很喜欢她的飒，两人认识一个月就那啥了。两人相安无事地处了两年，不过一次蕙子来学校找我，在我寝室坐了一会儿，恰好胖子也在。等蕙子走了之后，胖子的心就被牵走了，说哥，那姐们儿是你老相好啊？

我说就是喜欢吧，我是那她当哥们儿的。

然后胖子就不说话了。

我说胖啊，你是不是看上蕙子了。

他说是，跟蕙子一比，键盘手太没内涵了。

我说你这样就不对，鱼找鱼虾找虾，蕙子这样有内涵的，只适合我。

胖子说，你教我看书吧，我要提高自己内涵。

 我没把蕙子的BP机号给他，他也没有追问。大四那年，胖子和键盘手分了，开始追我们班的女学霸，那段时间他还真的不翘课，老老实实坐在女学霸旁边抄笔记，临近毕业的时候，他给女学霸写了张条子，隔了几天女学霸给了她一个回复，胖子捏着回复又来图书馆找我，说哥，我服了，她说她喜欢的人是你。

结果第二天我真的收到了女学霸的条子，问我毕业后有什么打算、会不会回沈阳、有没有考虑过比沈阳发展还要好的大连，她家在大连有两个工厂，爸爸妈妈也给她准备了房子。

我说，对不起，我是不会结婚的，绝非针对你，其实如果这四年你留意过的话，你应该会发现我没和任何女孩交往过，这不是偶然，是有原因的，个中原因我可以告诉你，我不想骗你，但更不想耽误你。

条子给出去第二天开始，连续三天，从未旷课过的女学霸旷课了。

第三天旷课的时候，胖子气呼呼地从图书馆把我拎出来，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，你为什么要伤害她。

我说你有病吧，我怎么就伤害了，是她自己一厢情愿搞突然袭击，什么大连啊工厂啊房子啊，之前我和她谈过吗？我答应过她什么吗？怎么就成我的错了？

胖子说那也是你的错，你文笔那么好，为什么就不能说得温婉一点，还是你的毛病！

我说有病的是你，我要回去看书了，我最烦看书的时候被人打断。

胖子揪住我肩膀说，我俩去打一架吧。

我说好。

走到他那次抱着我肩膀说他媳妇就是我媳妇的地方，他站住了，转过身来说，我俩还是别打了，打你也打不过我。

我说我五十米之内就能把你累吐血，然后我再跑回来打你，你毫无反手之力。

他一下就哭了，说雾草，为什么啊，为什么我喜欢的女人都喜欢你啊。

我说这不挺好吗，说明我俩审美一致啊。要怪就怪我吧，谁让我一入学就那么高调呢，太抢风头了。

胖子说不怪你，怀才就像身上的肥肉，怎么藏都藏不住的，这点我太清楚了。

然后他就抱住我不放了，说我错了，以后再也不说打架了。

这次我没有挣脱他，反正马上毕业了，火了我也不在乎了。

领毕业证那天，他请我吃了饭，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，我说我想留北京啊，机会多，这还用说吗。

他说你可以住我家的房子，我家房子多。

我说，等你结婚之后的吧，我可不想让你的婚姻活在我的阴影里，我在你旁边晃悠估计你永远结不了婚。

胖子说你放屁。

就这样，毕业了，我和胖子也分道扬镳了，他去了他爸妈给安排的地方，我一心向往广告行业，找了家广告公司入职上班。那时北京房价还没涨，房租也不贵，我上班三年，在家长的资助下买了个小套，独自起居，独自生活，也乐在其中。

期间胖子一直没和我断了联系，说工作好忙啊好累没有自己的时间，说我有女朋友了，我和女朋友吹了，我又有女朋友了，我和我女朋友又吹了……

三十岁那年，我告别了广告行业，进了一家隶属央视的经纪公司，负责策划晚会和招商。看着自己操刀出来的大团圆的节目在电视上播出，我也想过，是不是该有个家了。蕙子和女学霸都发来贺电，说在看我做的晚会，很棒很棒，我说谢谢，大家都要好好的。

蕙子和女学霸都在家乡结婚生子了，蕙子有个女儿，女学霸有个男孩，俩人的老公都是胖呼呼的，我真怀疑这个世界对瘦子开始有深深的敌意了。

我把这个趣闻告诉胖子的时候，胖子说：我有女朋友了，我想让你也见见她。

我说好啊，等我过完年回北京的。

放下手机，我继续家宴。饭桌上，她1的妈妈问我：你现在也在北京？我闺女也在呢，你俩都没联系了吧？

我说啊是吗，这么巧啊。

然后就把她1的微信号推给我了。

加了好友，我打招呼说：好久不见。

她1的头像是她的照片，黑黑的样子，短短的头发，一如十年前。

她1说：要见吗？

我说：好啊。

【未完待续】